方遯翁者,《圍城》里方鴻漸的父親。書中第四章,錢鐘書借方鴻漸離家之際,著實揶揄了遯翁一把。
遯翁一言一動,都同時想著怎樣記到日記里。但他這日記,卻是為了拿給別人看,以便讓天下后世看他怎樣教子以義方。甚至為了顯示“義方”,老方不惜虛構(gòu)。比如,遯翁日記寫到,他叫方鴻漸到周家去辭行,鴻漸不肯,罵周太太鄙吝勢利,他怎樣教訓(xùn)兒子“君子躬自厚而薄責(zé)于人,親無失親,故無失故”,結(jié)果兒子怎樣帖然“無詞”。其實鴻漸并沒罵周太太。
這是一種精神上的顧影自憐,是虛榮心、表現(xiàn)欲的產(chǎn)物。照理來說,日記原是自己私密內(nèi)心的記錄。有人拿來作為心理按摩、自我療癒,通過文字來抒發(fā)、宣泄、疏解、勵志。總之,情感情緒從筆尖緩緩流淌刻錄到紙箋上,原本亂糟糟的心變得清晰條理,軟塌塌的變得堅韌振作,一揪一揪的傷痛也慢慢沉靜平坦下來。當(dāng)然了,在日記里可以幻想,可以歡騰,也可以只當(dāng)成手賬、備忘錄、行程表。
但無論如何,除了那些叱咤風(fēng)云的大人物將日記作為歷史副本之外,對于普通人來說,日記都只是自己的鏡子,是“自說自話”。然而,確實就有方遯翁式的人物,不甘寂寞,在日記里一筆一畫,都想著別人看到時會有怎樣的反應(yīng),然后再去落筆。寫完后,總要找機會,看似不經(jīng)意地露出,讓別人知道。
有些人讀書慣于做批注,其口脗確恰似語文老師給學(xué)生做板書。批注本應(yīng)是記自己所思所疑所惑,隨興所至,有感而發(fā)。而板書式的批注,特點就是一本正經(jīng),正襟危坐,且亦要“漫不經(jīng)心”般地發(fā)到朋友圈。其實,跟方遯翁寫日記,是一樣的自戀心態(tài)。我等看來實在有點活得太累了,而遯翁等輩卻正享受其中呢。